庐山:人文圣山(十二)缘起
第十二集解说词
缘起
撰文/吴葆俭 于鹏 田岷 刘俊宇 樊小飞
【一切有为法,皆待缘而起——《中论》】
在这里,使人障目,湿人衣衫的云雾和烟雨却是足以问鼎天下奇绝的景观。
在这里,无数诗人和画家的笔下幻化出朵朵奇葩,根植在亘古的长风中。
在这里,伟大的思想者们构建起一座又一座丰碑,不知不觉间铸造着华夏民族的魂魄。
在这里,人类的文明穿越时空,不分国界、亦不分派别的相聚,以一种鲜见的姿态诠释着世界多元文化的交融。
这里就是庐山
数千年来,文人、隐者、壮士、探险家、科学工作者、政治领袖共同演绎着这座大山的传说。当然,还有那时聚时散的云雾,固守亿年的冰川,异彩纷呈的中西建筑,以及隐匿着无数珍稀动植物的广博森林。现在,我们有机会一探这座大山的究竟,解读它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景观遗产”的真实资本,解读它在华夏文明的长河中神奇多变的角色,解读庐山与庐山人相守了几千年的缘起……
季羡林题写“人文圣山”
2009年3月,春意料峭、乍暖还寒,北京一所静谧的宅子里,一位老者在病榻前展卷提笔,准备为千里之外的庐山取个切实的称谓。毕竟从古至今,“庐山”二字的前后已经被冠以了太多各式各样的称谓。
这位老人就是当代中国伟大的学者——季羡林。虽然久病缠身,握笔的手已经不再那么有力,笔锋间也难现往昔的潇洒遒劲,但是,这几个字却因为题字的人而承载起千钧之力。四个月后,季羡林先生与世长辞,先生走得匆忙,甚至,我们还未来得及请教先生,他的题词当做何解?
但是,“人文圣山”四个字却已如正午的阳光一般,穿透庐山的云雾,为后世之人照亮了一条登顶匡庐的通途,沿着这条路,人们可以清晰看到这座大山有史以来,两千多年间的人和故事;沿着这条路,一花一草、一松一石、一丘一壑因为先人和往事的缘故亦都沾惹上了说不尽的风流;沿着这条路,漫山遍野的文化景观皆写满了四个字——“人文精神”。
“佛教中国化”的缘起
……日升日落间,东林寺的晨钟暮鼓已经响彻了庐山北麓1600多个年头。东晋时代,慧远大师在这里完成了古印度佛学渐进为中国佛学的一次伟大过渡。当慧远大师第一次设想,以儒学、玄学的知识去向世人重新解读异域佛学的时候,他一定想不到,这一动念,将从此改变中国文化的格局。他更想不到,始于他的改革创新,佛教历经几个世纪的嬗变,最终卸去异域文明的外衣,从遥远的恒河流域走进了中国民众的心中。那些极富中国特色的法相的眉宇间也淡去了些许冥想与思辨,平添了几分悲悯情怀与亲近之感。在今天,庐山东林寺已经被公认为天下“净土宗”的祖庭,同时,也是“佛教中国化”的缘起之地。
“道教殿堂化”的缘起
单是东林寺便足以令庐山名扬天下,可历史偏偏恩宠有加,于是同在东晋时代,在庐山南麓,便传出另一种声音,每每与东林寺的钟鼓声在风中相和。
今天的简寂观虽然不复往昔的模样,但是,“中国道教殿堂化”的缘起却仍旧要追溯至这里。道教宗师陆修静曾在这里建起中国南方最大的道观,并在此完成了对天下道经典籍史无前例的搜集和整理,他规范了道教的一系列谱系仪式,被后世弟子沿用至今。散落于民间的道教也因此历经大浪淘沙,完完全全的荡涤一新,跻身于中国三大主流文化之一。
“外来佛教中国化”、“民间道教殿堂化”几乎同一时间在庐山完成了各自的伟大转折。一僧一道亦是在山之南北,各擎帷幕一角,左右一分,便为庐山的人文历史堂堂皇皇拉开大幕。
群星璀璨银河绚烂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此后一千多年间,一个个闪亮的身影纷至沓来,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庐山这部大书撰写下属于自己的那个章回。如果说,每一位逝去的先贤都可以幻化作一颗星斗,纷然照亮各自的传说,那么,庐山的夜空一定是群星璀璨,如银河般绚烂壮阔。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体系中,山水大抵是道德与智慧的象征。也许正是因了这个缘故,长江与鄱阳湖环抱中的庐山在历代名士的眼中便具备了一个圣洁的人的品质。
陶渊明在这里悟透了人生大道,一弦清风就着半瓢浊酒,嬉笑间,田园诗歌走遍天下。接踵而至的谢灵运,一头扎进匡庐的无边山色,当他终于穿越过这座大山时,有了重返红尘的勇气,中国的山水诗派从此也就有了魂魄。
可即便有两位诗坛宗师在先,及至唐宋,庐山才算真正开始了诗歌的繁华盛世。
李太白怀着摧枯拉朽的热情,饱蘸着惊风泣雨的文采五上庐山,他筑庐五老峰,隐居九叠屏,把酒高歌中,三千飞流直上九霄。庐山瀑布的轰鸣声余音犹盛,白乐天在他的草堂里已经安然度过了三载寒暑,阅尽匡庐四时风光,也终被他寻见了人间春色的归处。“花径”映衬着乐天的惊喜,可莽莽群山却迷离了东坡居士的双眼,哪处才是庐山真正的模样?苏子瞻的千古一问惹得群峰万壑间从此飘荡起说不尽的禅趣……
接着便是孟浩然、张九龄、李贺、王维、杜牧、范仲淹、欧阳修、陆游、秦观、黄庭坚、晏殊、及至晚清以来李叔同、苏曼殊、陈三立、郁达夫、徐志摩等等等等……今天,已经搜罗到的关于庐山的诗歌共计一万六千多首,这个数字仍然在不断的刷新之中。也许这些大气滂沱的诗文原本就浑然天成,不过是诗家词人妙手偶得于。
庐山不乏丹青妙笔
“论诗重性情,品画先神韵”。纵览古今,庐山亦不乏丹青妙笔:吴道子、沈周、唐寅、石涛、李公麟、刘海粟、傅抱石等,这些画坛巨匠莫不曾为庐山的风景挥毫泼墨……这其中,就有冠绝古今国画史,独尊“画圣”称号的顾恺之。据史料记载,顾恺之为庐山做过两幅画,一为《庐山图》、一为《雪霁五老图》,这两幅画被后世公认开创了中国山水画的起源,那是山水第一次脱离人物而独立出现的画作。据说,庐山五老峰的名字便缘起于那副《雪霁五老图》。遗憾的是,这两幅画早已失传,今人无缘再见,只得从文字的记载中天马行空了。
好在,还有一副与顾恺之《庐山图》同名的画作,想来,我们还是有机会得见。张大千,这位诗画兼修、一身桀骜的老人,曾经自诩游遍天下名山,但阴错阳差间,他却屡屡与庐山失之交臂,直至晚年,“平生未到庐山”已是他最大的心结。1981年,年过八旬的张大千,尽管已经有一目失明,他却开始创作一生中最特殊的一幅作品——《庐山图》。据说,他一反平日里与旁人嬉笑闲谈中作画的习惯,把自己关在画室中,整整一年零七个月。老人没有见过庐山的风姿,下笔所至,全凭心中所想,眼中无山,山在心中。其实,倘若人与山真的可以跨越时空在心弦上相遇,那么,见与不见,又有何妨呢?
画成,高两米,长十二米!这幅惊世骇俗的大画现藏于台北大风堂。
白鹿洞书院天下之首
相比于诗人的洒脱与画家的肆意,中国的思想者们与生俱来要走上一条“担当”的路,而且,这条路崎岖漫长。
宋以前,中国哲学思想缺乏完整的理论体系。新儒学——这是一场发自宋代思想家们的集体行动,是对孔孟儒学的完善和诠释,也是博大精深的中国思想体系中,第一座完整的理论殿堂。近代两位国学大师陈寅恪、冯友兰都曾指出,两宋新儒学的产生,是几千年来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件大事。
偏偏,这次大事件的主角又一次选定庐山,宋代新儒学“濂、洛、关、闽”四大家,庐山便独占两元。
北宋思想家周敦颐,晚年隐居庐山莲花峰,今人多晓得他《爱莲说》,却少有人知,正是他的另外两篇巨著《太极图说》和《通书》为新儒学的发展打开了大门。
履着周敦颐的足迹,又一位伟大的思想者,来到庐山。他重建了白鹿洞书院,选择以教书授课的方式,传播他的思想,也就是新儒学的重要一脉——理学。这个人就是朱熹,因为他的缘故,白鹿洞书院成为天下书院之首,也因为他的缘故,理学成为一统后世六百年的主流思想。
中国的思想者们习惯在自然里参悟天地大道,所以,庐山是幸运的,周敦颐、王安石、朱熹、陆九渊、王阳明……明清以来又有黄宗羲、康有为、胡适等人,无论是理学、心学,抑或是传自西方的启蒙思想,在一波波思潮涌动间,庐山被雕琢的愈发凝练与深刻。
庐山让世界了解中国
在历史面前,文人恰如微弱但不熄之文火,文火煮山,愈久弥香。因为太多不同流派的诗家、画家、思想家,近代以前,庐山的人文精神已然是精深且多元。如果说,这样的评价还仅限于中国文化体系的内部,那么在十九世纪前叶的风雨飘摇中,迎着西方文明的大规模到来,庐山再次被推上历史的潮头,这座大山所展现出的多元性将第一次超越中国传统文化的范畴,开始对话世界……
近一个世纪前的那天清晨,当庐山石工们的号子唱响在荒芜的山岭,英国人李德立明白,他距离自己的梦想已经不远了。很快,这片荒芜之地将被花园和洋房所覆盖。事实证明,无论李德立有着怎样的初衷,但因他而引发的土地变革却实实在在影响了庐山的历史。
今天,六百余幢老别墅就是研读那段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它们向世人倾诉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庐山是如何被开发为避暑胜地,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曾经以怎样的姿态生活在这里……
李德立在中国的庐山上盖起了西方的别墅,赛珍珠却在西方的别墅里写下了中国的故事。在这里,童年的她习惯了和中国孩子一起玩耍,青年的她找到了爱情的托付,中年的她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写作,此后的生涯里,她燃烧尽全部的热情只为一件事情——让世界了解中国。
世界文化景观遗产
历史无数次的经验已经告诉我们,来自不同世界,拥有不同特质的文明终究是要相遇的,这种相遇也必将诞生一张新的面孔,这张面孔的美是可以穿越国界、穿越贫富、穿越肤色、穿越语言和文字,被全人类所共同欣赏并为之礼赞的
……
1996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第20届会议将庐山列入“世界文化景观遗产”,这是中国第一次入选该项目,享有这一殊荣的景观在全球也只有十余处。
入选的评语这样写道——庐山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庐山的历史遗迹以其独特的方式,融汇在具有突出价值的自然美之中,形成了具有极高美学价值的、与中华民族精神和文化生活紧密相连的文化景观。
庐山历史从未间断
司马迁在《史记》当中第一次提到庐山就是“禹南登庐山,观禹治大水”,这是庐山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国家的典籍。那么从司马迁之后,有陶渊明,有李白,有白居易,有苏东坡,有徐霞客,有李时珍,有朱元璋,蒋介石,毛泽东等等,从古到今,庐山的历史是一直没有间断过的,是一直可以连续下来的,我们不仅要把前人留给我们的遗产保护好,我们还要给后人创造和留下新的遗产。努力做到,既对得起前人,又对得起后人。
放眼五大洲,群山的美是不尽相同的,或以雄浑立世,或以奇秀扬名,或以物华著称,或借神话传说令人流连,或借冷峻严苛令人敬畏……但无论怎样,群山有一点是共通的——
2009年10月,“首届中国庐山世界名山大会”如期召开。当来自世界五大洲近26个国家的嘉宾以及各大世界名山的代表200余人共聚庐山的时候,“友谊、合作、发展”便成为架设在不同峰峦,不同文化之间的桥梁。
没有云雾的庐山又怎能称得上“庐山”?没有穿越云雾的经历,又怎能见识到真风采?其实,我们在人间穿行的时候,不也正是如此么?
两千年弹指一挥间。青山不老,云海滔滔。
登山者怀着不同的心境,带着不同的感悟,行走于不同的时空。
匡庐终究是怀抱着那份宁静致远,静观疾风劲雨,世事沉浮。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变换的人与不变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