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黄侃以往教江西之隙，登庐山，为古今体诗三十七首，都为一集，归而因驿致于余。庐山天地之壮观，非绵岁不能穷其奥，侃以往教十日之顷，倜然望之，为已略矣。虽然，世之道庐山者，率以远人赁居之地为根佗，直附赘耳，名日记庐山，其实记牯牛一岭也。侃所观者，乃在山川之胜、往史之迹，于赁地略一道。盖颦而语之，非有流连荒亡之乐，斯所以异于俗士也。天地之有奥区，固不可终闷，然山林之与市朝，其情必有分矣。余家濒杭之西湖，少时游此，其廛里①不饰，其器服不雕，为能与山泽称。比壮观之道，皆剧骖朱门，崇甍鳞比乎其间，以干自然之美。斯犹载鹤以轩②，被巢父以黼冕、其不衷甲亦甚矣，喟然若久之。今以庐山大隐所宅，而为贾竖据焉，其不衷有甚于西湖者也。虽然，兹山之广，阅月逾时，而不可以遍省。苟观其大，则是牯牛岭者犹蛾虻之屯也，亦何足以相滓⑤乎?侃为诗素慕谢公，及是篇什多五言，犹近古，七言或时杂宋人唇吻。独其所为四言，上不逮仲宣⑥，而下几与叔夜⑦、元亮⑥伉矣，亦足以见其所搀也。因书其首归之。戊辰(1928)六月章炳麟。

 

(章炳鳞，杭州人，字太炎，精小学。)

注释：①廛(chan)里：住宅、市肆地带、。②载鹤以轩：春秋时卫公好鹤，造轩车以供养。③“被巢父”句：巢父，唐尧时隐士，在树上作巢以居。黼(fu)冕： 礼服礼帽。④不衷：不合情理。⑤滓：玷污。⑥仲宜：王粲，字仲宜，三国时魏国诗人。⑦叔夜：嵇康，字叔夜，魏晋时诗人。⑧元亮：陶渊明。